全站搜索
注册 登录 授权
地  址:
电  话:
邮  箱:
文章正文
胡衍南│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对原著小说的接受(上)
作者:admin    发布于:2024-10-03

  蓝狮注册

胡衍南│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对原著小说的接受(上)

  研究清代中期《红楼梦》程甲本问世后的世情小说,可兹对照的坐标除了前期狭邪小说《风月梦》和《品花宝鉴》,有没有其他的、另类的文学文本?

  如果「另类」既可以是替代的(alternative),也可以是附带的(additional),那么,探讨同一时期据《金瓶梅》、《红楼梦》改编的戏曲及曲艺作品如何改编

  小说原著,或许是个可以考虑的路径——即便它们的改编首先是基于公共场合表演的考虑,但也能反映时人对两大世情书的接受侧重。

  戏曲可以被视为(广义的)小说吗?事实上,戏曲与小说混为一谈,甚至把戏曲视为小说,是元明以来一直有的讲法。

  根据研究,元人在对杂剧进行溯源以利分类时,就有不同的主张——钟嗣成《录鬼薄》称之为「传奇」,夏庭芝《青楼集》称之为「杂剧」,周德清《中原

  音韵》称之为「乐府」——有的凸出文人案头创作的特性、有的强调艺人舞台扮演的性格、有的彰显其源自乐府的音乐本色。

  明人亦然,从汤显祖、沈璟、李渔三人不同的戏曲关注视角可知,汤氏重在曲词,沈氏在乎声律,李氏强调故事,「以此观照各家对元人杂剧的着眼点,称

  之为乐府者乃关注于『曲』,称之为杂剧者乃关注于『艺』,而称之为传奇者则关注于『事』。」[1]

  虽然明清两代文人,不论是戏曲作者或接受者,更侧重于曲词和声律,相对忽视其中的情节故事;但论及戏曲起源于小说,亦即元人陶宗仪所谓「稗官废而

  如此一来,戏曲自可被视为用词曲谱、演、唱出来的小说(之一类),毕竟它具备不可否认的叙事特征。

  同理,部分叙事特征比较鲜明、情节结构比较完整的曲艺形式,例如弹词,一样与小说存在血缘关系。

  清代据《红楼梦》改编的戏曲作品甚多,包括大大小小的杂剧、传奇[3];曲艺则有子弟书、弹词开篇、木鱼书……等,各地民间曲调几乎都有《红楼梦》题

  倒是据《金瓶梅》改编的戏曲及曲艺作品就有限了,其中以子弟书较多,根据现藏天津图书馆、保存子弟书抄本目录最多的《子弟书目录》所载,《金瓶

  梅》子弟书有〈子虚入梦〉、〈哭官哥儿〉、〈升官图〉、〈葡萄架〉、〈得钞傲妻〉,〈不垂别泪即遣春梅〉、〈武松杀嫂〉、〈永福寺〉、〈旧院池馆〉等

  不过,子弟书向来不被视为小说,赵景深早就主张:「子弟书虽然大多以中国明清小说、戏曲为题材,但它究竟不是小说、戏曲,而是叙事诗。」[7]

  启功也强调:唐诗、宋词、元曲、明传奇以后,中国最好的「诗」是子弟书,子弟书实则是「子弟诗」,是「创造性的新诗体」[8]。

  所以子弟书并不那么适合拿来作为清代中期世情小说的对照。有趣的是,相较于《红楼梦》留有大量弹词开篇、却没有产生成部大套的「书」[9],《金瓶

  《绣像金瓶梅传》是嘉庆25年(1820)废闲主人所作,现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,为道光2年壬午(1822)潄芳轩刊本。

  该书封面题为「雅调秘本南词绣像金瓶梅」,正文之前的序、目录、和插图部分版心皆题「第一奇传」,然而正文部分版心却题「金瓶梅传」,因此东洋文

  封面特特标举「雅调秘本南词金瓶梅」,已经召告它是一部用南词诠释小说《金瓶梅》的曲艺文本。

  又,此书正文的版心题名「金瓶梅传」,但正文之前的序、目录和插图的版心却题「第一奇传」,目录也标出书名为「新编绣像第一奇传金瓶梅」,此「第

  一奇传」的概念显然来自张竹坡《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,说明此一南词文本系改编自张竹坡「第一奇书」本《金瓶梅》。

  事实上,这本书的序文完全抄袭第一奇书本谢颐的序(但错字不少),目录以后罗列的西门庆家人名数、西门庆家人媳妇、西门庆淫过妇女……等也是第一奇书

  总而言之,它就是一部曲艺化的《金瓶梅》,是根据张竹坡《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改作的弹词文本。

  有些晚清文人径将戏曲归入小说的一类,称之为韵文体小说(内含传奇体小说、弹词体小说),藉此与文言体小说及白线],委实过于极端,

  本文将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视为曲艺化的《金瓶梅》,既坐实其说唱艺术本色又凸显与原著小说之间的血缘关系,部分呼应李渔《合锦回文传》所谓「稗

  本文盼望藉由考察《金瓶梅》在清代中期被曲艺化的工程,判断说唱艺家对原著小说的接受情形,作为此时期世情小说生产趋势的另类参考。

  20世纪初以来,第一代弹词研究者包括郑振铎、李家瑞、阿英、谭正璧、赵景深等人,都没有在其著作提及此书,显然它很早就在中国本土失传。

  一直要到21世纪初,盛志梅《清代弹词研究》才见题录:「《绣像金瓶梅传》,15卷,

  道光二年壬午(1822)漱芳轩刊本。(南大东洋)」[13]。不过,「金学」阵营早知此书,方铭《金瓶梅资料汇录》、胡文彬《金瓶梅书录》率先提到了它的基本

  讯息[14];稍晚黄霖《金瓶梅数据汇编》除了著录此书,标明刊本年代,并有较详细的编者按语:

  此系弹词,共十五卷一百回十六册。首序署「嘉庆二十五年岁次庚辰嘉平 月书于吴趋客邸,废闲主人识并书」,实乃抄袭谢颐序而成。

  次有杂录、谈等皆与第一奇书本有关内容大同小异。题目也大都采自第一奇书本。正文实为第一奇书的摘要,以其第八十七回武松将金莲血祭乃兄为高潮

  因为隐身东瀛,所以最早对它展开研究的是日本学者,鸟居久晴在1956年8月《天理大学学报》第21辑发表〈关于《绣像金瓶梅》——《金瓶梅》版本考

  该文一开始先做出重要宣示:此书因在弹词甚为流行的嘉庆、道光年间出版,所以编撰和刊刻都显得十分粗糙,「可以说是迎合时尚一类的出版物」。

  其次则针对此书的版式,以及正文以前的序、目录、趣谈、插图进行介绍,主要围绕在南词和第一奇书本《金瓶梅》小说之间的关系,重要的论点包括:

  一,正文前目录所载回目皆是整齐的七言句,且多采自第一奇书本《金瓶梅》原有回目,但55回原有回目疑似脱落,导致该回以降各目对应的是下一回

  二,正文内题均是二字简目(唯独99及100回是四字),多从目录所载七言回目中取关键词,偶尔也从该回情节中取特殊者。

  三,各回简目之后先有开篇,多七言诗句(间亦有衬字)而成之韵文,因而也叫唐诗开篇,本书则题「唐诗唱句」,内容「总的说不太雅」,也就是流于淫逸挑

  四,正文部分「不用说是第一奇书的摘要。或者索性说是选择其故事要点来开展情节。」

  先从第一奇书1到38回中各回取二到三个事件,每个事件组成一回,如此便集合成本书1到79回;接下来第一奇书本《金瓶梅》的39到45回几乎完全略过,

  而后在46回到87回间选择十数个情节组成南词最后二十回,最后以第一奇书本87回的武松杀嫂祭兄,作为此书第100回的完结。

  既是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的第一篇研究,鸟居久晴的文章带有明显的概说性质,因此很多地方可以再加补充。

  关于第55回(含)以后,目录七言回目和正文内容出现落差,固然可能是第55回原有回目脱落所致。造成失误的原因在于,南词正文每一回的开始只见二字内

  但目录所载回目一旦脱落便不易发现。然而,如果脱落指的是「事后」迷失,恐不尽然。

  出问题的第55回内题和第56回内题都是「递解」,但第55回其实尚未述及递解来旺情事,合理的推想是,作者在这一回取舍原著情节时有过一次调整,但未

  如此,则只能说是漏植,亦即「当下」忘了改正补订。不论脱落或漏植,都可以侧面支持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编辑草率的说法,作者交稿前、书商出版前

  这和书名未能统一,分别有「金瓶梅」、「金瓶梅传」、「第一奇传」之说,是相同的道理。

  至于正文二字内题,诚如鸟居久晴所说,主要从目录中的七言回目截取关键概念。

  《金瓶梅》词话本、崇祯本都没有内题(或曰简目)设计,第一奇书本才有,此亦为南词参考第一奇书本的证据之一。

  有趣的是,张竹坡《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的二字简目系置于书前「第一奇书目」,每回开头只见列出双句回目;不过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完全相反,每

  这个安排,难道是因为南词本子更重视内题(简目)?这个推测可以透过南词和小说回目的对照看出。

  南词前八十回主要展演小说前四十回故事,小说一回故事到了南词可铺陈出二到三回来,所以第一奇书本每回的双句回目,大致足以提供南词所需,作者只

  也就是说,南词目录里的七言回目,和第一奇书本的双句回目,有很高的重复性。

  可是内题(简目)就不同了,经过统计,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的一百个内题中,完全承袭自《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者不到三分之一,文字或意义相近者也不

  尤其,南词文本前半部大抵还抓得住小说各回的主要情节,但愈到后半部,当作者意识到篇幅有限不能照录原著的时候,他的情节取舍益发随意,南词内题

  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各回的「唐诗唱句」,确实「总的说不太雅」,但是不雅到什么地步?不雅的比重又是多少?

  此书第1回唐诗唱句〈窥浴〉,篇旨本身即不道德,内容更涉及如浴动作和性器官描写;第2回唐诗唱句〈看春宫〉,一样描出各种男女姿势,可见头两

  但接下来,除了偶见如第9回的〈窃鞋〉、第10回的〈〉涉及(或调戏),其他多是以第一人称「奴」自诉「闺思」(第4回)、「思郎」(第36、59

  回)、「思春」(第6、63回)等闺中情景,情绪固然浓烈,然不至于色情卑劣。

  更要紧的是,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各回唐诗唱句,除了前述那种单篇流行小唱,还有很多是以数回(甚至数十回)连载的形式,将当时烩炙人口的弹词开篇搬

  第21到27回的〈占魁〉、28到32回的〈雪塘〉是卖油郎独占花魁故事;第33到35回的〈拜月〉是貂蝉周旋于吕布、董卓的故事;第42到45回的〈饥荒〉是

  第52到58回的〈哭沉香〉是著名评弹开篇;第76到100回的〈断桥〉是搬演白蛇故事。统计一下,以上这几段所占回数正好五十,居全书一半,基本不涉及

  南词作者一开始的篇幅设定无从判断,至少,本书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百回规模,但南词前八十回却还讲不完小说前四十回故事,令人好奇这个工程究竟有

  如果将小说双回目设计视为作者提醒的情节重心,那么《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前四十回的八十个主要情节,到了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前八十回,只略去

  了小说第15回「佳人笑赏翫灯楼」、「狎客帮嫖丽春院」,第16回「应伯爵追欢喜庆」,第22回「春梅姐正色闲邪」,第24回「惠祥怒詈来旺妇」,第35回

  「西门庆为男宠报仇」,第39回「寄法名官哥穿道服」、「散生日敬济拜冤家」,其他则是针对段落而为之局部删节。

  小说有几回到了南词得到全面继承,例如第18回「贿相府西门脱祸见娇娘敬济销魂」,虽然「贿相府」的情节被简化,但其他情节足足占去南词38到42回共

  南词作者什么时候意识到比例失衡?看起来疑似漏改正文内题、漏植目录回目的第55回最有可能,因为作者在这一回对内容有了新的取舍。

  然而事实恐非如此,经过对照,南词第54到58回在演绎小说第26回故事、58到61回在发挥小说第27回故事,接下来平均每两回消化小说一回故事,这个比

  直到第75回,才开始变成一比一的情况。南词后二十回,有三次大幅略过小说正文,一次在第82回时,略去小说第41到47回(中间点缀了第46回的「卜

  龟」);一次在第97回时,跳过小说第69到78回;最后一次在第100回把小说88回以后全省略。

  此外,小说第47回全部、第48回后半、第49回前半、第55回后半、第56回全部、第58回全部、第60回全部、第63回后半、第64回全部、第65回后半、第

  可怪的是,南词本子后二十回分明紧凑得很,但92到94回却以三回的篇幅消化小说第62回「潘道士法遣黄巾士西门庆大哭李瓶儿」,是绝无仅有的奢侈。一

  鸟居久晴之后,唯一可观的研究是陈维昭〈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考论〉[17],这篇文章提出几个重要的论点。

  第一,序作者废闲主人,另外编有弹词作品《十五贯》、《麒麟豹》、《福寿大红袍》,「他创作或校订的弹词前面总有一篇序文,而这些序文都内容空洞

  「从他频频抄袭他人序文的情况看,他的专注点大约在于书场上的演出,底本、文字之类的东西就顺手牵羊,敷衍了事。」

  而从《绣像金瓶梅传》类似的编辑行径来看,此书极可能也出自废闲主人之手,「他只是对第一奇书《金瓶梅》进行一番文字上的取舍和分流工作,以便

  第二,南词是流行于浙江一带的弹词,它不满足于代言体,「不仅仅是由说书者一人分扮生、旦、净、丑不同角色,而且是由多人分扮不同角色。这时,

  「叙述文字划归南词主唱者,人物对话部分交由南词的角色去承担。」但在情节重心部分,作者的重心显然在于表现,「改编者感兴趣的只是情欲故

  不过对于表现的限度,作者也很游移,「南词作者要在书场的公众表演许可的范围内把故事表现得淋漓尽致。」

  第四,《绣像金瓶梅传》的听众大概都是社会中下层人物,他们喜欢粗鄙、猥亵的通俗作品,不只正文,连每回开篇的「唐诗唱句」也多是烩炙人口的风

  梳理南词和弹词的异同,是陈文重要内核,然因此处意在探讨戏曲/曲艺文本对小说原著的接受,故不涉及弹词的分流演变[18]。

  其他方面,关于废闲主人,鸟居久晴也注意到《十五贯》、《麒麟豹》的序是废闲主人作的,但他说:「废闲主人是谁呢,当然不清楚。」

  陈维昭将废闲主人其他弹词作品的编辑风格与《绣像金瓶梅传》互为对照,证明此书同样是一部大而化之的、便宜行事的复制品,补充了前人研究的缺憾。

  至于作者的工作,鸟居久晴、黄霖都说南词只是「第一奇书的摘要」,陈维昭也认为,作者的工作仅止于对小说内文进行文字取舍和情节分流以利书场演

  以小说第27回为例,包括词话本、崇祯本、第一奇书本的回目都是「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」,第一奇书本则另有简目「私语醉闹」。

  至于此回内容,被改入南词正文第58回的尾巴、第59回的全部、第60回的大半,回目分别是「赴荒郊西门烧材」、「瓶儿私语翡翠轩」、「金莲大闹葡萄

  如前所述,南词前八十回系将小说一回的内容改以二至三回呈现,且往往将小说一回的双句回目拆开成两回新的单句回目;只不过在这个例子,原第一奇书

  本第27回「私语醉闹」这个简目,到南词只承袭其中一半,「醉闹」被「架合」取代了。

  回目之后,繄接着是起到静场、定音、试嗓作用的开篇,南词第59回开篇是一首题为〈思郎〉的唐诗唱句,诉说痴心女子的幽怨情怀。接下来正文则见小生

  ﹝小生引﹞锦帐鸳鸯,绣衾鸾鳯,一种风流千种态。看雪肌双莹,玉箫暗 品,鹦舌偷尝。

  此后,唱白交错,但无论唱词或口白,大抵还是袭自小说原文,变动并不很大。例如准备进入故事主干的时候,南词叙述者口白道:

  ﹝白﹞过了两日,却是六月初一日,天气十分炎热。到了赤乌当午的时候, 一轮火伞当空,无半点云翳,正是煤石流金之际。

  小说原文在「赤乌当午」前多出一个「那」字,无可无不可;然而,原作「烁石流金」语出《水浒传》第27回,南词这里作「煤石流金」或系误植?

  「祝融南来鞭火龙,火云焰焰烧天空。日轮当午凝不去,万国如在红炉中。五岳翠干云彩灭,阳侯海底愁波渴。何当一夕金风发,为我扫除天下热。」

  ﹝唱﹞祝融南来鞭火龙,火云焰焰绕天空。日轮当午非凡热,火伞当空一 样仝。五岳翠干云彩灭,万国如仝红火中。何当一夕金风发,扫除为我灭长虹。

  南词唱曲将第二句「烧天空」改为「绕天空」,不管是否为抄录的失误,就理解而言问题都不大。

  第四句将原本的「万国如在红炉中」改为「火伞当空一样仝」,固然明显重复了说白里的「一轮火伞当空」;但若考虑到原本第六句「阳侯海底愁波渴」文

  义不易理解,也许因此才将原本第四句微调成「万国如仝红火中」并移到此处,也未可知。

  不过,原文最后一句「为我扫除天下热」明确有力,这里改为「扫除为我灭长虹」反而文诌诌了。

  前面提到,南词前八十回不过就省略了小说第15回「佳人笑赏翫灯楼」、「狎客帮嫖丽春院」,第16回「应伯爵追欢喜庆」,第22回「春梅姐正色闲邪」,

  第24回「惠祥怒詈来旺妇」,第35回「西门庆为男宠报仇」,第39回「寄法名官哥穿道服」、「散生日敬济拜冤家」,其他固然偶有局部情节被简化的情况,

  所以,扣除上揭桥段,要说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主要根据原著微调文字,复针对段落略加净化,大致是可以成立的——至少前八十回如此。

  然而这样的净化工程并不彻底,若以全书为范围进行考察,明显可见内在冲突——虽不至于表里不一,但却显然别有居心。

  小说的阅读属私密行为,戏曲及曲艺的欣赏乃公开活动,明清两代《金瓶梅》于书场或剧场演出的文献远比其他经典来得少,原因不外乎此。

  事实上,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在很多地方都强调了节制的必然,例如第4回碰到小说写金莲为西门庆,南词只道「无限百般行乐处,书家不及表分

  又,第46回结尾时交待:「那晚玉楼房内宿,宽衣解带便安寝,为云为雨无穷乐,淫污之言不必云,纸短情长难细讲,下卷书中接上文。」[21]

  更理直气壮的是第85回,此回写西门庆先后找王六儿、李瓶儿试胡僧药,先是提到:「若讲此书,今为唱本,一切淫污之言难淫于纸笔。」

  况且南词并非宣示而已,实际上还真的限制了笔墨。例如第11回,小说有王婆问西门庆潘氏风月如何,又有诗词分别写西门、金莲,南词全部

  第19回,写「和尚听淫声」亦是草草交待。第23回,跳过金莲为西门庆及过程中的言语机锋。第35回,小说提到李瓶儿和西门庆一节,南词未录;

  之后小说写潘金莲和西门庆白日测试「勉铃」功效,南词技巧地改成「金莲听说便珍藏,令着春梅拿进房」。

  第36回,小说原写李瓶儿「醉态颠狂,情眸眷恋」,以及为西门庆等情事,南词亦无。第39回,小说本写金莲趁西门酒醉为其,并有蚊子双关〈踏

  莎行〉为证;接着写西门醒来,「教妇人马爬在他面前,那话隔山取火,插入牝中,令其自动,在上饮酒取乐」——南词只留下蚊子双关〈踏莎行〉,至于口

  第44回,西门庆与吴月娘和解后交欢一段,包括西门庆露出,以及接下来的动作、高潮反应,南词改用一段唱词写其大概而已。

  第48、49回,两次写宋蕙莲和西门庆,小说生动露骨,南词草草交待。第56回,小说提及「原来妇人夏月常不穿裤儿,只单吊着两条裙子,遇见西门庆

  第77回,小说提到安进士赞书童「此子绝妙而无以加矣」,南词虽见,但小说后面补道「原来安进士杭州人,喜尚男风,见书童儿唱的好,拉着他手儿,两

  第79回,小说写西门六儿初次交欢,从挑情、细节、六儿两项癖好等等,南词只以五句唱词交待,并局部引用一篇描写过程的韵文;两人二度

  时小说有甚为细微之交待,然南词只道西门庆带了个淫器包(并内中淫器),保留一段赞之美的曲子而已。

  至于第80回以后,南词急于收煞全书,小说情节被大幅删却,因此几乎所有情节都不见录[22]。

  问题在于,南词作者虽然作了多次宣示,实际上也删却不少小说原有的描写,但恰如第85回透露的:「今既为文词唱本,未免闺阁潜听,甚为不雅,只

  以小说第27回发展出的南词第59、60回为例,「李瓶儿私语翡翠轩」一节如此写道——

  ﹝唱﹞倾刻双双会雨云,倒掬隔山来取火,两人曲尽于飞情。……﹝唱﹞忽听西门来说话:

  ﹝唱﹞速请君家收雨云。西门动问曰何故?瓶儿回说我已重身。西门听说心欢喜,

  这里的文字意趣,几乎就是从小说原文剪裁、浓缩而来,并无节制,就连西门庆几句口白:「心肝,我不爱你别的,好个白儿!」「我的心肝,你怎不

  至于全书最经典的桥段「潘金莲醉闹葡萄架」,包括西门庆打金莲肉壶、吊妇人于葡萄架下并折磨之、过猛导致妇人险死等全部过程,虽然整场性

  ﹝唱﹞金莲随即睡其身,周身衣服多宽下,仰卧其身将小脚分,手拿纱扇 把凉风扇。

  西门一见触淫心,也便宽衣来睡下,与金莲两下叙欢情。一人情兴如焚火,迎播掀干好欢心,双双雨云无休歇。

  没棱露脑往来勤,随拭随时出,衽席为之尽湿淋。直抵牝屋无穷美,含苞花蕊牝中深。

  男子翕然情不耐,畅美之心不可云。那金莲,星眸目闪微微喘,作娇作泣浪淫殽。提干时辰三五百,西门情极便丢身……

  从以上文字来看,它把小说原著习惯强调的动作、过程生理反应,以及这里特别凸出的性学知识(牝屋),都尽可能记录下来了,这一方面证明南词文

  本对小说文本的依赖与承袭,另一方面也能说明为什么学者认为此书重心在于表现。

  再看南词第64回,小说写西门庆午探金莲——「妇人赤 露玉体,止着红绡抹胸儿,盖着红纱衾,枕着鸳央枕,在凉席之上,睡思正浓。」

  这段极见引诱况味的文字,南词大致是照录的。接着小说写西门庆见妇人玉体互相掩映,「戏将两股轻开,按麈柄徐徐插入牝中」,南词则是「就把他两

  矛盾的是,再来即著名的「兰汤午战」,过程虽然被南词简略带过,却仍保留一首运用大量状声词写过程的〈山坡羊〉,不禁让人怀疑,演出者在台

  然而以上几个例子,充其量只能说是「保留」了小说原有的描写,不论是散文情节或韵文歌曲。下面这个例子,则是在既有的小说内容以外,「增加」

  南词第30回开场,写西门庆随迎春初入花宅会李瓶儿,已先凸出其「熖腾腾」,这是原著所没有的。接下来写两人过程,明清小说常见引用的〈凤

  「但听得唧唧哝哝云雨声,模糊细语话来轻。见他们二口相亲成一吕,此刻联形好字成。你看他,蜂狂蝶浪贪香甚,把那洞里桃花味细寻。一双儿灯下风癫

  接下来小说写迎春私窥潜听,藉此铺出男女二人的对话,但南词却补出迎春观戏时的反应:「〔唱〕迎春看得面通红,犹如小鹿撞心中,唾涎口角吁吁喘,

  小说原有描写,作为一个续写或改写者,如果真打算节制后出文本的浓度,除了宣示画清界线,最主要的工程还是「删」——不论是否删得尽

  可是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的问题在于,除了未见删尽(净),它还增补了新的细节。

  这些细节虽不是新派生出的大段故事,仅只于摹写小说人物可能的心理活动或身体反应,但从前引两个例子来看,一是引诱接受者窃听,一是鼓动接受者窥

  前面提到,南词本子节制浓度的理由,书中自称是顾及此为「书家」所作之「唱本」。

  然而最终为什么溢出了一般以为的舞台限度?可能是创作者的问题,也可能是接受者的问题,或者说是创作者和接受者期约之共识。

 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,原文分别以《「后」世情小说?──析南词《绣像金瓶梅传》对原著小说的接受》,刊发于崔志远、吴继章主编的《中国语言文学研究‧2015年‧春之卷:总第17卷》,北京: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(2015年5月版),页78-94。《去世情、长——南词绣像金瓶梅传潘金莲形象的风情化》,刊发于徐秀慧、胡衍南主编的《前卫的理想主义----施淑教授七秩晋五寿庆论文集》,台北:台湾学生书局(2015年2月版),页27-46。《南词绣像金瓶梅传的李瓶儿形象》,刊发于黄霖主编的《金瓶梅研究‧第12辑》,郑州:中州古籍出版社(2016年1月版),页197-202。后收入专著《红楼梦后──清代中期世情小说研究》(台北:五南图书公司, 2017年4月版),该书于2022年4月再版。转发请注明住处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脚注信息
版权所有 Copyright(C)2009-2022 蓝狮注册